家入硝子指尖微动,又一支香烟被点燃,猩红的火点在解剖室惨白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像一只不祥的独眼。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顽固地试图覆盖一切,却总也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沉淀在空气最底层的血腥铁锈味。
她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视线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那里空着,但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凝固在三个月前。
同样的位置,躺过一具又一具被宿傩诅咒撕裂, 被咒灵蹂躏得不成人形的残骸。
而更久远以前, 也躺过那个浑身浴血、咒力回路几乎烧毁的兄长。
那一次,他的护盾碎得只剩几片黯淡的残骸, 嵌在焦黑的皮肉里。
指尖的香烟无声地燃烧,长长的烟灰弯折欲坠。
她猛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 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
够了……
她掐灭烟头, 用力摁进那座灰白的小山,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转身, 走向那扇通往真正死亡的大门。
走廊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
就在她伸手推开停尸间沉重铁门的瞬间——
头顶的荧光灯管毫无预兆地熄灭了不是一盏, 是整条走廊, 连同身后解剖室的灯光, 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令人窒息的死寂。
家入硝子的动作凝固在推门的姿势上, 指尖下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触感异常清晰。
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应急灯惨绿的光芒幽幽亮起。
像墓地里飘荡的磷火,勉强勾勒出走廊扭曲的轮廓,滋滋的电流声在头顶神经质地响着。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在惨绿的光晕里站了足足五秒。
然后,像是解除了某种无形的束缚,才缓缓推开了门。
惨白的灯光从停尸间内倾泻而出,切割着她半边身体。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依旧在闪烁挣扎的走廊照明,径直走了进去。
金属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一切不稳定的光线和声响。
——
东京咒术高专的训练场,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填满。
虎杖悠仁的身影快得像一道粉红色的闪电,在场地中疯狂折返突进。
拳头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咒力,狠狠砸向特制的咒力标靶。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标靶表面的防护咒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不够!还不够快!”他嘶吼着,汗水早已浸透训练服,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
右臂的绷带下,隐约可见新愈合的狰狞疤痕在剧烈动作中绷紧。
不远处,伏黑惠沉默地结印,巨大的鵺式神展开遮天蔽日的羽翼,发出震慑灵魂的清唳,猛地扑向虎杖。
钉崎野蔷薇的刍灵咒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刁钻地封锁着虎杖可能的退路。
“左边空隙!”钉崎野蔷薇厉声提醒。
鵺的利爪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抓下,虎杖悠仁瞳孔骤缩,身体遵循战斗本能极限后仰,试图避开这致命一击。
然而脚踝处传来一阵电击般的麻痹,旧伤在过度压榨下发出了警告,身体瞬间失衡,重心偏移。
完了,伏黑的鵺绝不会放过这种破绽。
虎杖甚至能看清那巨大鸟喙上森冷的寒光。
毫无征兆,纯粹而温暖的金色光芒凭空涌现,瞬间在虎杖身前交织、叠加。
第一层光幕如水波般柔和荡漾,精准卸掉了鵺爪上最狂暴的冲击力。
第二层光幕呈现出坚韧的蜂巢结构,将残余的力量均匀吸收。
第三层则薄如蝉翼,却带着绝对的隔绝之意,将虎杖与外界汹涌的咒力彻底隔开。
三重叠加,完美的结构,流畅得如同呼吸。
鵺的利爪狠狠撞在这凭空出现的金色壁垒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能量涟漪在壁垒表面剧烈扩散,却无法撼动其分毫。
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的攻击也同时被这坚不可摧的护盾挡下,咒力光芒撞碎在金色壁垒上,消散无踪。
训练场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护盾上流淌的金色咒力,发出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嗡鸣。
虎杖悠仁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眼前这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光芒。
护盾流转的金色光晕映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里,仿佛倒映着三个月前东京塔顶那场焚尽一切的净化之光。
“这……这是……”他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伏黑惠猛地撤回了鵺,脸上惯有的冷静被极度的震惊取代。
钉崎野蔷薇也张大了嘴,手中的锤子和钉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家入……老师?”虎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温暖的光壁。
指尖在距离光壁一寸的地方停住,仿佛怕惊扰了一个脆弱的梦。
那三重叠加的金色护盾,在成功挡下所有攻击后,并未立刻消失。
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虎杖悠仁周身静静悬浮、流转了几秒。
温暖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又像是一个短暂而坚定的拥抱。
然后,那纯粹的光芒才如同退潮般,一层层收敛、黯淡。
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训练场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三人脸上凝固的震撼。
自动贩卖机发出“哐当”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一罐冰凉的咖啡滚落出来。
五条悟弯腰捡起。
墨镜镜片上,清晰地倒映出铝罐上自己紧绷的下颌线条,以及紧抿的嘴角,那点平日里惯有的玩世不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拉开拉环,冰凉的黑色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底那点顽固的焦躁,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罐身上摩挲着。
三个月了。
宿傩的咒力痕迹确实被净化得干干净净,如同从未存在。
但家入乐明最后展开的那个领域“赤星殒灭”它爆发的能量层级太过诡异,那瞬间的咒力坍缩方式,完全超出了他对已知术式的理解范畴。
魂飞魄散?
真的能彻底抹杀一个将自身咒力回路与独创术式刻印到那种地步的术师存在吗?
六眼收集到的每一个数据碎片都在他脑中高速流转。
那护盾最后解体时散出的光点,其能量频率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迥异于普通咒力消散的“活性”波动。
还有虎杖在训练场遭遇的那次,高专结界系统的后台记录里,清晰地捕捉到一股短暂但强大的金色咒力流。
其核心算法架构,与家入乐明的护盾术式数据库里封存的原始模板,吻合度高达99.8%。
巧合?术式残响的自动防御机制?还是……
五条悟仰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带着一丝苦涩。
铝罐在他手中被无形的咒力轻易揉捏,压缩成一个扭曲的金属块。
他随手一抛,那团废铁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进远处的垃圾桶,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墨镜后的目光投向高专结界中枢塔楼的方向。
那里,存储着家入乐明所有研究数据和术式模型的服务器阵列,指示灯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明灭闪烁。
五条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
真让人不开心。
——
又一个长达四十八小时的值守结束。
家入硝子脱下沾着消毒水和淡淡血腥味的白大褂,随手搭在椅背上。
凌晨的医院走廊空旷寂静,只有她疲惫的脚步声在回响。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深秋凌晨特有的、裹挟着寒意的雾气立刻涌了上来,濡湿了她的额发和睫毛。
家入硝子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外套,埋头走进这湿冷的灰白里。
街道空旷得如同废弃的舞台,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浓雾中晕开一片模糊而固执的暖黄,像茫茫大海里一座孤零零的灯塔。
她需要一杯咖啡,滚烫的,足以灼痛喉咙,驱散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和麻木,她朝着那片暖光走去。
便利店的玻璃橱窗明亮的像一面擦拭得过分干净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外面湿漉漉的街道、昏黄的路灯杆,以及她自己。
一个裹在风衣里、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青黑阴影的疲惫身影。
就在家入硝子即将推开店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橱窗倒影深处、货架间隙里闪过的一个侧影。
那身影很高,有些清瘦。
穿着款式简单、颜色略深的衣服。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那人微微侧着头,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额前垂落的刘海。
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性随意。
那个熟悉的整理刘海的微小角度,手指拂过额发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