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不是一贯不穿高领毛衣的吗?”
“就你八卦,还不许我换换风格了?”
洛知远胳膊肘子推了徐晓健一把,朝李振飞工位上走过去。
“你完全恢复了吧。”李振飞揉了揉颈椎,将椅子往后移一点。
“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洛知远腿勾了另一张椅子,在李振飞旁边坐下,那里是陆查曾经的工位。“这几天吕志成处理了一楼的混气炉?”
“对的,他以事故需要检修为理由,把混气炉挪走了。还在四处打听,哪里有mt公司的混气炉可以借。这消息还是之前和我们有合作的仪器公司来问我的。”
“果然。这老东西。”洛知远起身,又凑过去,看了一眼李振飞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学位论文返回的修改意见。
“4a1b,恭喜啊。”洛知远拍拍李振飞肩膀,又往自己工位走去,一边整理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一边又问道:“赶今年四月的批次毕业?”
“总算熬到头了。”
李振飞叹了口气,笑了笑,又忙碌起来。
手机屏幕亮起,孟景把他那边的谈判结果实时反馈过来,又发了几张资料的照片。洛知远飞快地扫了一遍,将资料复制到ppt上,给吕志成发了一条微信。
“吕老师,我已经康复,过来上班了,您有时间吗?我想给您汇报一下最近这一阵的工作。”
“你来吧,叫上李振飞和徐晓健,我们补上周六的组会。”吕志成消息回得很快。
洛知远站立起身,朝两人招招手,“现在开组会,吕老师叫我们过去。”
课题组的人不多,因此每次开组会都在吕志成办公室,无需另外预约会议室。
三个人进去,吕志成不算小的办公室显得拥挤起来。
徐晓健把长条茶几上的东西清理了一下,李振飞熟练地打开投影仪,把传输线找出来,递给洛知远。
吕志成捧着咖啡杯,用脚尖推着实木办公桌,坐着他那张带滚轮的椅子,挪了过来,“开始汇报吧,说说你们这几天的进展,洛知远你先来。”
洛知远打开ppt,将画面投影到白色的墙壁上。
他回过头来,略带嘲讽地看了吕志成一眼。吕志成脸色骤变,绷直了身体,眼底阴沉沉的,朝洛知远看了过来。
徐晓健嗅到好戏开场的味道,翘起二郎腿,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又回到墙壁投影的ppt上。
这一页放的是mt公司的回函:
根据我司查询,该序列号为2019年出口到巴西的仪器,已报废。该次事故与我司仪器无关。
鲜红的印戳留在文件的一角,宣告着吕志成这一段时间试图瞒天过海的举措通通失效。
洛知远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如吕老师所说,这一段时间我的确没有耽误正事的进度。景和公司以仪器质量问题导致我一氧化碳中毒的理由起诉了mt仪器公司,但对方的回函,很有意思……是吧,吕老师。”
“徐晓健,李振飞,你们先回去。”
李振飞不习惯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一面想着该如何帮洛知远一把,一方面又因为受吕志成的压迫太久,有了习惯性的畏惧与长久的心理创伤,手背发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到洛知远朝他点点,又松了一口气,拉开门,朝外走去。
徐晓健倒是满脸失望,不甘心错过这样的好戏,遗憾地走出办公室,带上门,又将耳朵贴在了门口。
吕志成见两人离开,眯着眼睛,紧盯着洛知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想,现在该是吕老师想一想,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份材料我只是有个扫描件,原件可在孟景手中。”
“去年那笔测试费,报销下来了,一共十万,我转给你。”
“那笔测试费啊,都过了一年了,现在又是新的财政年了,才下来吗?”洛知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吕志成。
“我连利息一起给你,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但要怪只能怪陆查,把报销的额度占了……”吕志成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个人最是能伸能屈,虽然心里把洛知远这“欺师灭道”的东西骂了一千遍了,脸上还是浮出一些讨好的笑容。
从前他对着副院长和院长如何屈膝卑躬,现在那副姿态,对着洛知远摆出来,他也弯得下腰。
“这倒不用了,这些赃款,等到学校的处理下来,等到法院的判决下来,该怎么处理在怎么处理。”洛知远转身,坐在了茶几上,他微微抬头,看向吕志成,嗤笑了一声,“再说了,要不是当初吕老师用毕业的事,逼我交出十万,我也不会被逼无奈,晚上去酒吧打工。要不是晚上去酒吧打工,我又怎么会认识孟景呢?”
洛知远笑盈盈的,吕志成却觉得一阵森寒从头顶往下降,直笼罩到脚尖,他几乎都要怀疑,时不时办公室的空调已经坏了,或者是玻璃窗掉了一块,让外面雪化的冷气侵了进来。
“说到底,吕老师还是我们的媒人。而且要是没有孟景帮忙,只怕现在我也没办法坐在这里和吕老师说话,是吧。”
“洛知远,我们师生一场,你就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对孟景的公司又有什么好处?”吕志成将手中的冷咖啡放在桌上,攥紧了拳头。
“当然——没有好处。”
“我可以给你好处。”吕志成肩膀微抬又朝下压,再次深呼吸,“你开个价吧,只要你说服孟景不起诉我,我从这个项目中拿到的东西,和你五五分,不,六四分也行,全给你也行。听我一句劝,你的家境不好,总要手里有些钱,你和孟景又不可能结婚,年轻人热情来得快,走得也快,只有自己握得住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我还可以给你写推荐信,我在国外有一些关系……”
“够了!”洛知远盯住吕志成的眼睛,憎恶与鄙夷,不加掩饰的倾泻而出,“吕志成,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为了往上爬,为了利益和虚名,就可以出卖正义和良知?”
“什么正义……你就是年轻气盛。”吕志成躲开洛知远的眼神,气势一弱再弱,他靠在椅子里,像被人掐断了颈椎一样,朝后仰着头,眼睛里蒙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想法,但是,有用吗?我的重大发现,至今还挂着我导师的名字,那一篇nature,有四个共同一作,我特么连一个位置都没轮上。我说什么了吗?还不是一步一步慢慢经营,走到了今天。你不过是重新走一遍我之前的路,甚至走得还轻松得多——实验室还有个李振飞,仪器设备没有短过你,老子当年测个样品都要去别人那装孙子,不比你过得难多了?”
吕志成握紧拳头,一锤砸在咖啡杯上。瓷片顿时四分五裂,鲜红的血和着黑色的咖啡液,留了一桌子,将洛知远拿过来的那些复印件,浸染得一片狼藉。
“老子往上爬,你跟着不也混得舒坦了吗?”吕志成瞪着眼,眼白里掺着红血丝,眼眶也一片通红,他伸手,将矮桌茶几往上一掀,又后退一步,坐在了滚轮椅子上。
椅子受力不匀,往后滚去,吕志成一个踉跄,坐在了倒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之中。
“凭什么老子当年忍得,你们就忍不得了?非得要搞我,我容易吗?我这么多年?我容易吗?”
吕志成仰着头,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他握紧了拳头,被碎片割伤的手掌,还在朝下渗着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那滩咖啡上,被一片浓厚的黑色吞没。
洛知远低头看着他,眼中并无胜利的喜悦,他的眼神变了又变,鄙夷、悲悯、无赖、憎恶交错浮现,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家乡流传的水鬼的故事。
淹死的人会化作水鬼,身陷泥沼,不能投胎,直到他找到下一个被害者,作为替身。
吕志成是一只水鬼,他曾经试图溺死李振飞,试图将洛知远的脑袋,往这一汪污水里按。
但他不是第一只水鬼。
“吕老师,手上的伤口包扎一下,等一会,学校那边应该来人找您了。”
洛知远推开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撞上徐晓健的脑袋,他捂着额头跳开。
只见洛知远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在医药箱里拿了碘酒和绷带,扔在吕志成脚边,又从茶几旁的沙发上捡起刚刚被吕志成掀下去的笔记本,出了办公室,带上了门。
第60章 贤师
学校和孟景公司委托的审计团队动作很快,除了混气炉这一桩,很快查出来了吕志成的各种贪污、受贿、挪用科研经费等行为。
案件移交司法部门处理,吕志成也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恰好在上面严查科研贪腐的节骨眼上,吕志成被当作典型处理,虽然听说他变卖了不少东西退赃,但涉及金额巨大,估计有十年以上的刑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