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先洗,等洛知远洗完上楼,冷冰冰的被窝已经被他体温捂热。
洛知远挨着孟景躺下,不知不觉调整成侧睡的姿势,将脸颊贴在他颈窝,挨着胸膛,听着“咚、咚、咚”的心跳声闭眼。
“洛知远,我刚刚去买盐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了。”
“哪个?”
孟景犹豫了一会儿,收拢了胳膊,将洛知远牢牢抱在怀里,“我们在水库看见的那个人。”
“然后呢?”洛知远心里一沉。
“他好像认出我来了,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我买完盐之后,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变态’之类的话。”
洛知远往下扯了扯被子,用力抬起头来,呼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气。瞌睡虫好像被夜晚的寒气冻死了,他脑袋“嗡”地一声响,不受控制的思绪开始乱飞。
他几乎能想到流言传开之后,家里鸡飞狗跳的情形,更有甚者,洛有富和王桂英的催婚,可能会变成更加激烈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
他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情不自禁,要在那种视野开阔的地方吻孟景。
他沉默着,叹了一口气,又听到孟景小声问他,“洛知远,我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
三个字在洛知远脑海里盘旋,他感觉有两个人影在脑袋瓜子里打仗,吵得他脑仁疼。
他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过来,抱住孟景。
“随他们去吧,明天再说,反正我们也不可能瞒他们一辈子。不过……”洛知远从被窝里抓住孟景的手指,拇指压着中指根处那一个戒指轻轻摩挲,“你放心,他们的意见向来不能左右我,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除了你我不再相爱。”
“那不可能。”
孟景握紧洛知远的手,翻身过来,咬住他的唇瓣,将剩下的话吞吃进肚子里。
第63章 出柜
两人辗转半夜,到了凌晨时分才睡着,眯眼没有多久,刚有一些昏昏沉沉的睡意又被鸡叫声吵醒。
他断断续续的做着梦,一会儿像踩着棉花走在悬崖边上,一会儿又切换了场景,变成了布满浓雾的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
总睡不安心。
终于捱到了天亮,洛之远从被窝中爬出来,周遭的冷空气簇拥过来,皮肤上立即团聚起鸡皮疙瘩,他伸手将枕头旁的贴身衣服塞进被窝,再捂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穿上。
村里人起得早,农闲时节,吃了早饭就开始串门。
洛知远下楼,洛有富已经开了楼下客厅的大门。
昨天水库遇见的王胜利拎了一大条五花肉,倚门口,叼着根烟,和洛有富嗑唠。
耶耶跟着洛知远下楼,摇着尾巴往外去,王胜利突然吸了一口烟,断了和洛有富的辩论,歪着脖子打量了耶耶半天。
“这狗你家的?我还以为是昨天在水库见到的那变态的。”
“什么变态?”
王桂英的牌友还没就位,正有闲心关心这些事,她把手中剥了一半的冬笋往篮子里一扔,竖起耳朵,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昨天我看见一个这么高的男的抱着另一个在啃,”王胜利将胳膊举过头顶,有力踮脚比划了两下,他吐了一口烟圈,又说:“男人啃男人,你说变不变态,可惜是谁我没看清,就看到了这家伙。”
王胜利蹲下来,伸手指指耶耶,朝着耶耶嘬嘬了两声。
耶耶扭头,朝洛知远跑回去。
“这狗。”
王胜利起身要走,孟景正洗漱完下了楼,王胜利脸僵成一团,偷偷摸摸打量了孟景一眼,欲言又止,接着拉了洛有富上他家打米酒。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节,王桂英煮了饭,洛知远收拾出一桌子菜,足足比平常时节晚了半个钟头,才等到了洛有富回来了。
洛有富拎着半雪碧瓶子酒,神色一片凝重,他晃荡酒瓶子,“呯”地一声把餐厅门给关上,将雪碧瓶子往餐桌上重重一搁,看向洛知远。
“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带个女朋友回家过年,书读到屁股里去了,别人孙子都下地了,光留着老子挨人笑。”
洛知远白了他一眼,懒得搭声,低头夹了一筷春笋排骨,尝了尝,“今天的笋真嫩,不错。”
“嫩你个脑壳!”洛有富喝了一杯米酒润喉,骂得更带劲,他涨红了脸皮,啪啪两下拍在桌子上,拍得桌上的咸菜碗一跳,差点翻滚下去。
“喝你的马尿,又发癫了!”王桂英眼疾手快,扶住那只碗,白了洛知远一眼,“你爹说得也没错,不带女朋友回来就算了,你赵姨的闺女是城里头的,读过大学,哪点配你不上?加你微信你都不通过。”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们说你这孽障介绍女的一回都不去,指不准在城里学了时髦病,是个同性恋。”
孟景心虚地低头,慌乱地扒了几口饭。
洛知远脚尖碰了碰他鞋尖,脸色如常,“孟景,你上楼去带耶耶吃点狗粮和罐头吧。”
孟景有些担心地看了洛知远一眼,洛知远又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慢悠悠放下筷子,退出战圈,抱起耶耶,鼻尖埋在松软皮毛中,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他并非不想留下来和洛知远一起面对,但又担心掺和进来,反给洛知远添乱。
孟景离场,王桂英和洛有富可算有了发挥的余地,两人像倒豆子一样的,噼里啪啦冲着洛知远一通骂。
从眼前的不肯好好相亲到五岁打碎碗三岁尿了床,大大小小的事翻出来一通好骂,又像翻鸡肠子一样从小学见人不喊,到高中不帮亲戚补课,又骂回快三十了还没女朋友。
他们骂得脸颊通红,脖子充血,手舞足蹈,眼睛瞪得要掉出来,若非洛知远深知这两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他都得提前打个急救电话备着。
“骂完了?”
洛知远放下碗筷,抬头看了看两人。
王桂英又开口:“王胜利胡说八道我们管不着,但有两点,第一、你这朋友你自己去说,最好今天就送走;第二、收拾一下,今天下半天跟我去相姑娘,你一天不结婚,一天就有更离谱的事传出来。”
洛知远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被王桂英和洛有富吵得嗡嗡响,乱成一锅粥的脑子清晰冷静下来。
“我也有两件事。”洛知远站起来,看向他父母。
他在家里少有这样严肃认真的神色,洛有富和王桂英瞥了洛知远一眼,眼帘垂下,退了一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孩子大了,可能他们管束不住了。
“第一、我不会参与你们任何相亲活动,你们这辈子都可以息了讨儿媳妇和带孙子的心。”
“你个畜生!你个没良心不孝的!”
洛有富蹭地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照洛知远脸上抡过来,洛知远稍稍后退,抓住了他父亲的手腕,略微用力拦住,又将手掌搭在他肩上,压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洛知远现在比父亲高了一头,他背着窗户站着,影子黑压压的投在洛有富身上。洛有富挣扎了一下,没有站起来,骂人的话气势也弱了几分。
王桂英立即转换战略,开始换个方式劝导。
“洛知远,你爹也是心疼你。你看谁没个老婆知冷知热,等你老了,没个孩子能行吗?我们要是没有你,这日子还过吗?生个孩子才有保障。”
“的确这日子不用过了。一个打牌一个喝酒,地都盘出去种了,吃西北风吧。”
洛知远已经过了会因为这种事情委屈、伤心、觉得不平的时候,他只觉得麻木和厌倦,就像同一道伤口,反反复复的结疤、扒开、再结疤、再扒开,到了最后,那一处的组织和皮肤已经麻木,覆盖上厚厚的茧,针再刺过来,不痛也不会流血。
他不能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只能选择接受这种现实,放弃所有的,对负责任的父母的渴望。
他也感到轻松,这个家的真相,也意味着他无需对他们两人抱有任何的情感负担。
也无需担心接下来的事情,会对两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第二件事、我喜欢男人。”
这一句话像丢出了一枚炸弹,洛有富和王桂英顿时僵住,鸦雀无声。他们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才反应过来,洛有富坐在椅子上挣扎了几下,没有能起身,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手指也颤抖着,指向洛知远。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男、人。”
这个在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这个他原本打算瞒着他们一辈子的秘密就这么脱口而出,洛知远只花了半秒钟后悔自己的冲动,接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与隐秘的报复从胸腔中升起来。
凭什么他要躲躲藏藏,凭什么他要在乎他们的看法,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的情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你胡说些什么,你爸是急了点,你……你说什么胡话,这话能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