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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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见我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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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5 10:29:35
孔成玉果真不负众望地抬起眼,朝一旁的魏危看去,言辞恭敬:“有关靺鞨萨满一事,此时关乎青城存亡,不知巫祝是否有良策?”
出乎这些人意料的是,魏危回答地很痛快:“有的。”
底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某位官员终究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百越既然有克制萨满妖术的办法,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害我们白白死这么多人?”
站在魏危后头的燕白星啧一声,被楚凤声用身子挡了挡,抱臂笑道:“先前我们百越千里迢迢到这里说明利害,想要与中原合作,拦着的不是你们么?”
楚凤声看一眼天色,挑眉呀一声:“算上我与你说话的功夫,百越与中原正式合作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位兄台是觉得,只要你们中原这边勉为其难地点个头,便和话本一样,我们百越上下就得感激涕零,一呼百应,上赶着为了你们送死?”
座下那官员面红耳赤,被噎得无话可说,魏危看一眼楚凤声,后者收敛笑意:“抱歉,我一时心急,失礼了。”
那名官员同样被孔成玉点名,吸一口气深深作揖:“下官言语无状,还请巫祝大人海涵。”
待这小小的风波平息,孔成玉才起身,环视着堂下或疲惫或犹疑的众人,手中摩挲着那块代天巡狩令牌:“百越巫祝与慕容公子愿意与我们合作,是青城之幸。靺鞨此番倾巢而来,攻势虽猛,却也恰恰暴露了他们这是孤军深入,行险一搏。当年靺鞨在此铩羽而归,如今天时地利虽各有变数,然相较当年更有百越与乌桓相助。我既然选择留下这里,自然是审时度势,觉得青城可守。”
众人无一不应,只有慕容星雨在一旁不太真诚地小声抱怨若是此番不成,自己怕不是要被族内长辈剁成臊子。
后世史书工笔,感慨青城、儒宗与百越、乌桓这看似不可思议的联手,如何于青城绝境之下背水一战,共御强敌,成就一段精诚合作的佳话。
然而实际情况既不是那样顺理成章,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与舍生忘死。
一群疲惫不堪的人各怀心思凑在一块,靠着援军迟早要到来的希望,靠着百越献出克制萨满的巫术,选择咬牙死守青城,阴差阳错为今后数十年的天下太平奠定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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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紧急,仓促见面之后,众人离去,只留下孔成玉与魏危两人留在孔府。
慕容星雨本来也要留下来的,被一旁的陆临渊勾着脖子拖走了。
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孔成玉才抬手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想要给自己倒一杯茶醒神,却估计错了茶壶的分量,茶柄一沉,从手中脱落。
孔成玉一时睁大眼睛,却见一只修长的手拖住茶壶下边,她回过神来,抬眼望去,正对上魏危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淡淡看她一眼。
孔成玉僵硬的手指慢慢松开,魏危接过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孔成玉,你最近没有休息好?”
孔成玉摇摇头,心脏跳得厉害:“魏危,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马上会有事情发生。”
魏危问:“因为靺鞨?”
“我不清楚。”孔成玉疲惫地叹了口气,又略微停顿,思索片刻道,“说起来,靺鞨此番动作,倒是绝了朝中某些人主和的心思。先前那位赫连天鸦祭祀孔庙时,有不少文官便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被我朝感化,能效仿收服乌桓的先例,与他们和谈。可靺鞨要是果真如此这么内恕孔悲引咎在己,就不可能起兵进犯中原。”
她问:“魏危,你是如何看的?”
魏危:“靺鞨这一路其实并非尽善尽美无懈可击,可你们中原一开始未免有些太不思进取。”
“……”
孔成玉沉默片刻,叹气:“你说得不错。”
“但百越依旧愿意与你们合作,是因为能看见中原还有你与云胧秋一样的人。”
魏危说话从来平淡,很少有声势夺人的时候,但却让人觉得无端地被她摄住,安静地听她讲话。
“祯朝与靺鞨有仇,我与那位萨满同样有账要清算。”
魏危伸出手,孔成玉看着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感受到对方温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不知从何而来的海棠暗香悄然弥漫,她的肩头难以抑制地微微一颤。
“二十多年前,荥阳因为萨满秘术而陷落,但这一次不会重蹈覆辙。巫祝与萨满同出一源,相生相克,她们能驾驭蛊虫,百越同样有让百虫避退的办法。”
“我以巫祝的名义向你保证,在百越的鲜血流尽之前,不会有一只蛊虫踏足你们的战场。”
魏危松开孔成玉的手,对方胸膛中狂跳不止的心脏平复了些许,她看着她的眼睛。
“孔成玉,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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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越的加入挽救了青城岌岌可危的局势。
随着魏危来中原护卫带来了以伯劳衅血的箭矢,与中原的兵卒每隔数十人相间一位,负责射杀蛊潮。
除此之外,楚凤声收集赫连天鸦所使用的蛊药,用麝香、雄黄、鹊巢木、葛藤、竹黄与百越生血制成药囊,让最前边的兵卒佩戴,蛊潮闻之避退。
然而,青城守城之战的前两日仍极为惨烈。
玄甲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涌至城下,密集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遮蔽天日。城头滚木礌石如雨砸落,达斡族勇士口衔弯刀,顶着密如飞蝗的箭雨,悍不畏死地架起云梯,如蚁附般向上攀爬。
城墙之下仿佛人间炼狱,城墙垛口成了最残酷的绞肉场,双方士兵隔着墙头短兵相接,不断有人从城头跌落。
在某些时刻,靺鞨的兵卒已撕开防守,登上城墙,又被守城的士兵奋力拼杀,重新夺回了垛口,城头仿佛被血水彻底冲刷了一遍
最艰难的时候,就连魏危与陆临渊同样登上城墙。这世上的高手纵能以一敌百,但在战场上,个人的勇武终究显得渺小。内力再深厚,招式再精妙,面对源源不绝,以命相填的靺鞨士兵,气力亦有穷尽时。
楚凤声同样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守城战,她精打细算地取血,此刻最大的愿望是李天锋原地复活,最好死一次活一次,活一次死一次,榨个上百次,应当就够用了。
药囊是战场上的权宜之计,百越巫祝的活血自然是最好用的,魏危为孔成玉云胧秋等人画上血痕,防止赫连天鸦出其不备用蛊虫专门对付他们。
慕容星雨也得此殊荣,但他总觉得魏危在他面前咬破手指时背后的陆临渊笑得阴恻恻的。
靺鞨拼死一搏,青城同样在咬牙坚持,双方如同野兽,互相撕咬啃噬,看谁的血肉先被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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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过去,清晨惨淡的日光刺破硝烟,靺鞨如潮的攻势终于出现了短暂的、空隙,城上士兵轮换,孔成玉等人则抓紧时间补眠。
帐中被草草用布幔隔开,魏危睡在榻上,陆临渊靠在她肩上,黏着她一块休憩。孔成玉靠着帐口,也不换衣服,同样疲惫至极地睡下。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了不该属于这里,年轻的、热烈的一群声音。
外头的林枕书拦着他们,说是孔先生正在休息。孔成玉无意识听清这么一句,心下忽然突得一跳,睁开眼睛,掀开临时营帐的幕帘。
刺目的天光涌入,帐外黑压压的一片看见这里的动静,叽叽喳喳开口说着“是孔先生”“孔先生出来了”,就好像她一直还是儒宗的先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尚未脱去稚气的面孔,一个个伸长脖子拎着剑站在她面前,竟有数百人之多,等在门口。
林枕书低声道,这些都是儒宗弟子,听说青城危急,自告奋勇,想要助一臂之力。
“胡闹!”孔成玉被他们吵得晕头转向,严厉开口。
“情势还没危急到要让你们上城的地步,对学生而言,上战场有百毁而无一成,何待他征?”
孔成玉在儒宗授课时,虽以严苛著称,却极少如此疾言厉色。这些一腔热血的儒宗学生被震得一静,半晌,有人小声开口:“可是,当年的儒宗也同样……”
孔成玉:“当年是当年,当年的青城没有我,没有百越与乌桓。”
当年的守城之战也是这样,一千二百二十四名儒宗弟子奔赴战场,死伤过半。那年后的七月七,莲花河灯照亮了整座儒宗。
孔成玉一直觉得,战争不应该、也不能,越过年长者,落到孩子的头顶。
身后传来帘子被放下的动静,这些弟子见到来人,微微往后退了一点,纷纷行礼喊着“掌门”。
孔成玉怔了怔,下意识觉得是徐潜山在她身后。
然而她一转头,看见的却是陆临渊微微抬起浓墨般漆黑的双眼,站于风中。
孔成玉:“……”
以掌门的身份而言,陆临渊确实太过年轻了,又没有孔成玉久居上位者的强势感,门中不少弟子打量着他的神色,为首的弟子递上一封请愿书,壮着胆子开口:“掌门,让我们去吧,我们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