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抬手示意洛知远坐下，“小洛同学，举报学术不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不过，这种事情也必须慎重，因为学术诚信是科研工作者的立身之本，我们不能因为草率的举报，伤害任何一位无辜之人。”
  “谢谢校长您的肯定和提醒。”洛知远面带微笑，在调查组的长凳前坐下，双手交握，摆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面上一片诚恳之色，“正因为学术诚信是科研工作者的立身之本，我才在证据确凿地情况下举报这起学术造假和剽窃事件。”
  “说说你有哪些证据？”
  “首先，最严重的学术问题是造假，这一篇论文中所合成的样品，无法测量出已发表论文中的性能曲线，因为这一样品是我合成的，所以我手中有相应的所有原始数据——其中，该样品的性能曲线和这一篇质疑的comments计算出的曲线一致……”
  洛知远准备充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u盘，副校长朝他点了点头，他便起身，将准备好的ppt以及原始数据包在会议室的电脑上打开。
  他早就复制了实验室的监控，准备好了所有原始数据和邮件往来记录，结合ppt，一条一项地，像做项目汇报那样，向调查组做了一个完整的报告。
  “很充分的证据，这件事基本可以做决定了。”副校长点头，旁边做记录的老师也停下笔，朝洛知远点了点头。
  洛知远手心有些出汗，他做过很多场报告，而这一场无疑是众多报告中最叫人紧张的。他放下手中的激光笔，正要走下台来，副校长又叫住他，问道：“你刚刚说吕志成组造假的论文是张冠李戴，那么，你的意思是，的确有样品能做出来这篇文章上的曲线？”
  “是。”洛知远心中有些忐忑，他拿不准副校长是公正廉明，还是和他们蛇鼠一窝。
  这篇造假的文章无疑会伤害学校的名誉，但如果学校咬死了只是数据误用，从洛知远手里抢走真正成功的样品，把文章中的合成路径“更正”过来，那么剽窃造假事件，就可以被文饰成疏忽大意。
  洛知远屏住呼吸，额头上的汗珠沿着发根往下滚，带起难受得像蚂蚁啃咬一样的瘙痒。
  “这是好事，怎么这么紧张呢？他造假的李鬼能发子刊，你这李逵自然也能。回去好好打磨一下。”
  洛知远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他又听到副校长和旁边的院长小声咬耳朵，“撤了一篇子刊，再发一篇，你们今年的指标还是超额完成的。”
  事情至此，人证物证两相映证，调查组几乎已经可以将这件事情完全定性。但是，本着程序正义，又在下午分别约谈了陆查和吕志成。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徐晓健被约谈回来之后，畅快得在工位上放声高歌，直到把隔壁组的同学引过来敲门吃瓜。
  李振飞贯彻一向的低调，但明显比前面几天更有精神气了，甚至已经开始投简历，计划毕业之后的工作。
  洛知远回了办公室，先给孟景报了个喜，接着便把这件事放在一旁，打开电脑，开始修改他的论文，赶上这一阵“色令智昏”耽误的进度。
  陆查推门进来，脸色阴沉得发灰，他绕过徐晓健工位，去拿自己东西，灰溜溜地低着头，完全没了往常那种谁都不待见他也能谈笑风生的厚脸皮。
  他想装透明人，但徐晓健可不准备放过他。
  “哎哟，师弟回来啦？别急着走啊，我还想采访采访师弟，被子刊撤稿是什么感觉呢？”徐晓健坐在工位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拦住陆查出门的路：“毕竟学校这么多年来，发子刊的不少，撤子刊的可只有你独一份。”
  陆查脸上铁青，徐晓健笑得开心，“独一份的恩宠，会给陆副院长脸上增光不少吧！”
  第44章 改拜码头
  吕志成在实验室发了好大一通火，把徐晓健叫过去骂了一顿，但惨败在他夹枪带棍的阴阳怪气之下。
  他担心得罪孟景，不敢拿洛知远出气，又把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一点的李振飞叫进办公室，训了整整两个小时。
  但他骂归骂，除了发泄情绪，丑态毕露，也改变不了什么。
  学校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nature那边动作也很迅速，不到一个星期，撤稿的公告就发布在官方页面上，也成了业内茶余饭后的闲谈。
  陆查连着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学校。
  虽然这件事情是陆查自寻死路，把吕志成带下泥潭。但他那位副院长叔叔，情感上却不这么想——人是在你吕志成组里出事的，这个锅就得扣在吕志成头上，不背也得背。
  吕志成断了攀着的这根枝，什么都还没捞到，倒差点把自己名声赔进去。
  但他这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没有这么容易意志消沉，副院长这条路走不通了，他马上又活络起来，试图去拜别的山头。
  改换门派，总要大出血一番，以示忠心。
  在学校里，送钱是最下乘、最令人瞧不起的做法，上桌吃饭讲究一个资源互换。而吕志成手里最送得出手的资源，在洛知远身上。
  他虽然记恨洛知远设局挖坑，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又擅自举报，害得他断了经营好几年的门路，眼下也只能和颜悦色地哄着洛知远配合他，再上另一条船。
  “小洛，今晚能不能和我出去吃个饭？”
  吕志成推开学生办公室的门，绕过徐晓健工位，走到洛知远旁边，屈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可以的，我和孟景说一声。”
  洛知远保存好数据，合上电脑起身，到走廊里给孟景打了个电话报备。
  安抚好那边哼哼唧唧表示不满的小狗，洛知远想着今晚又得有一番补偿，不自觉耳根略微发热。
  “你们小年轻，回家还有门禁？”
  吕志成和洛知远一起往停车场走去，他的表演功底不是陆查这种小喽啰比得了的，现在又开始装起了平易近人的亲和型师长。
  洛知远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
  吕志成一边开车，一边开始他的人生鸡汤课程，“以后做事不能这么冲动了，你这一举报，丢我的脸没什么事，可算是彻底得罪了副院长。到时候你要毕业，人家随便卡你一下，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而且动不动爱举报的人，以后谁敢用你。”
  “吕老师说的是，以后我会注意。”
  洛知远心里嗤笑，举报又不是诬告，以后他自然不会挑那些道貌岸然，心里有鬼的东西合作。
  “还以后，没得以后。少干点得罪人的事情，不然等你将来申项目了，评职称了，谁在背后捅你一刀子都不知道。”
  洛知远讪讪一笑，懒得和吕志成辩解，挨过了他这一通说教，等着他图穷匕见。
  “今天我们和院长吃个饭，聊聊你那篇文章的事情。”
  “嗯。”洛知远点头。
  “陆查剽窃你的结果又造了假，我们俩都是受害者，现在nature那边撤稿了，你这篇文章我不再适合做通讯……”吕志成铺垫了一会儿，将他拿洛知远文章做人情的事说得像是大公无私，为洛知远考虑，“一作肯定是你的，没有别人来抢，但是通讯，需要换个人。”
  “您来安排就行。”
  严格按照学术规范来讲，一篇文章的第一作者一般属于执行实验和撰写文章的人，而通讯作者则属于提出idea和提供经费支持的人，按照严格的贡献划分，通讯作者也应该分一半给洛知远。
  可惜，在学术圈，通讯作者属于导师或者领导，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了，除非极个别几个堪称学术道德圣人的导师，才会真正按照idea的来源让学生担任通讯作者。
  反正通讯注定是拿不到的，洛知远对这个成果划分没有意见；再者，吕志成拿他讨好院长，他也借着吕志成搭上院长这一条人脉，预备着到时候吕志成彻底倒台了，他可以借着院长的资源，为组里的师弟师兄争取一些应得的利益。
  也算是有失必有得。
  “这对你没有坏处，等会酒桌上懂事一点。”
  吕志成松了一口气，将车停好，拍拍洛知远肩膀，同他一起去了预定好的包厢。
  在来之前，吕志成就打听好了院长的喜好，特意定了这一家靠近郊区的私房菜馆，定了好几个梧桐城不常见的乡土菜，又找了渠道，弄来了陈年的茅台。
  吕志成在包厢等待院长，支使洛知远去厨房看菜，趁着这功夫，洛知远又赶紧拿出手机，给孟景发消息报备：
  登高知远：今天可能要喝酒，晚上你来接我吗？
  会堆雪人的小狗：喝酒之前多吃点菜垫垫，别强撑。
  会堆雪人的小狗：你先把地址发给我。
  会堆雪人的小狗：和谁？十点左右来接你可以吗？
  洛知远简短地回复了消息，看了看厨房的情形，和老板报了包厢的名字，老板神神秘秘让他等会儿，接着拿了一个装酒的雪碧瓶子给他。
  回到包厢，院长已经到了。